客家山歌(原汁原味的客家山歌，原来这么撩人)

客名君按：本文节选自客名君著作《寻味客家》。山歌中的亻厓 字打不出来，用双字代替。

听母亲说，过去在乡野田间劳动，唱山歌是每天调剂劳苦疲惫的必备品，人人皆会唱。每到黄昏将近，一句“噢嘿——”起头，大家就开始“驳”山歌，头驳头或尾驳尾，“紧驳紧开心”，如此，把一天劳作的疲惫忘到九霄云外。

客家山歌有多种形式，主要是即兴的原生态山歌，特别是情歌，原生态的，发乎真情实感。过去的人又特别擅长赋比兴。黄遵宪在《山歌》题记中说道：“妇人、女子矢口而成。”可见客家女子的聪慧。

客名君的阿太（曾祖母）喜欢唱山歌，即兴山歌，才思特别敏捷。有一次在山上割鲁萁（鲁萁是20世纪客家山区常用的一种燃料），看见有一个下阁（地名）人拿着供品扫墓，手忙脚乱的。我阿太即兴唱起山歌跟他开玩笑。一首俏皮的山歌将此人的狼狈样子描画了出来：“一条咸鱼两只春，二两猪肉敬墓墩。发阵大风吹也去，一边唱喏一边樽（客语，意为:发抖）。”

李金发、黄遵宪等文人从民间辑录了一些山歌。过去的客家山歌远比今天我们想象得更浓烈，爱情热烈奔放，别离痛彻心扉，相思缠绵悱恻，相惜心心念念。孔子说，诗三百，一言蔽之，思无邪。客家山歌，贵在思无邪的真性情。

爱唱山歌的客家妹子（菊子 供图）

在山村里日夜劳作的聪慧男女，只有在田间放声唱歌的时候，才是无拘无束的，在他们口中，一切皆可唱成歌。以下从李金发所编《岭东恋歌》中摘录几首，结合感情发展顺序，品味当年山歌的动人和唯美。

一、相识：山间濮上结识你

山歌，过去在故乡梅县特别盛行。“梅县男人受教育程度非常高，但是因山多田少，致男子多往南洋谋生，因为男人恒外出十年八年不归，支持家庭门户的责任，系委之女人，但稍有性灵不甘寂寞的人，就桑间濮上你唱我和，这是山歌产生的重大原因了。”

平平白白两枝梅，借问心肝哪里来？

虽然人貌似相识，一时不觉想唔来。

一山树木青灵灵，只听声音不见人。

妹子出来见一下，免至阿哥满山寻。

食了你茶领你情，茶杯照影影照人。

并茶并杯吞落肚，永久记得妹人情。

同县同村同乡里，同出同入同赴圩。

同年同月同日生，同心同胆同到你。

新打茶壶锡溜铅，妹话锡来哥话铅。

妹话铅来哥话锡，总爱有锡正有铅。

锡打戒指系出奇，面上镶金来送你。

虽然物轻人意重，心中系锡你不知。

二、相近：莫名其妙又讨人欢喜

过去，山歌常用来搭讪。男子们知道某姓的妇女在工作（过去的客家女子繁重的劳动量超越男性），遂三三两两结队去游山，隔远便唱山歌，去撩动她们，女子若有意认识，便反口酬唱，然后越走越近……

你系那坑亻厓这坑，鸟子无叫妹无声。

鸟子唔叫出了树，妹子无声出了名。

讲起交情真真趣，郎就起心妹起意。

白纸写字无纸格，滚水蒸饭就来气。

日头落山渐渐低，手拿石子追落溪。

阿妹人才世间少，讨畚妈做薪臼（媳妇）。

满街满巷人挤人，来看潮州迎大神。

大神咁好妹唔看，单看亲哥一个人。

日头落山渐渐黄，手捡石头追落塘。

阿哥人才世间少，寻畚亻厓妈做婿郎（女婿）。

三、相惜：今日何日，得与君相知

“记得我当年于赤日停午，闲行于峰峦起伏间，则闻悠扬的歌声，缥缈于长林浅水处，个中快慰的情绪，和青春的悲哀，令人百思不厌。”松口山歌《水深也有造桥人》，以山水比兴，描述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难舍她的“心肝郎”，歌中体现了相惜之深情，其情意之坚，如在山海天堑造桥，实在是有气度。

九江鱼子转九江，十个鸬鹚排两行。

鸬鹚难舍九江水，阿妹难舍心肝郎。

心肝阿哥有良心，寸寸节节打箍金。

妹系有钱人家女，哥系穷家少年郎。

郎有心来妹有心，唔怕高山水又深。

高山也有横排路，水深也有造桥人。

一心都想来寻你，门前大路壁咁岖。

夜里唔敢打电火，脚下寸步也难移。

四、相誓：上邪，两侪共相知

山歌里的相誓，往往以山水、天地、神明为证，是一种心灵的契约。伯公树，是客家地区显得很有树龄的高大老树，往往是松柏、相思或者巨榕，客家人视为土地伯公的化身，树下往往有土地伯公的小屋，用来设祭。在伯公树下发誓，由高寿之伯公见证，意味爱情之坚贞。

夏天杨梅满山红，阿妹是哥有情人。

好比深山水长流，千年万载不断情。

新做烟筒一条龙，老妹唔怕哥哥穷。

取你人好心肠好，取你人穷志不穷。

松口、梅江、下南洋必经之地、元魁塔（版权图片）

松口行上甘露亭，甘露观音爱有灵。

郎就烧香妹点烛，两人来结千年情。

过了一山又一山，山山也有伯公坛。

山山也有伯公树，两人许福两人还。

五、相思：面前安有鸳鸯扣，胸前放等挂在心

“歌中的情绪表现，何等缠绵，爱情何等真挚，境遇何等可哀，有时是大诗人所不及的，吾尝谓梅县人聪颖异常，此即是民众文化之结晶，歌中尤其妙在如诗经之赋比兴的双关语。”

一步行来两步企，行前三步又想你。

今日同妹聊一下，落霜落雪唔盖被。

脚踏高山十二重，高山顶上有好风。

好风吹在郎身上，好妹挂在郎心中。

娥眉月子弯钩钩，两个星子挂两头。

郎心挂在妹心上，妹心挂在郎心头。

咁久唔曾见心肝，人无见面心唔安。

墨水拿来吞落肚，时时挂念厓心肝。

六、相恋：汝系有心有心，日头转影树转阴

“很多聪明女子可随口歌唱，恰合她所欲表示的情思，如七言诗之入韵，其辞句组织的妙丽，真有出人意料者。”相恋的时候，歌词就像春天一样“烧暖”。“连”就是“恋”，但更加绵长。

食哩饭子就食茶，未有时间瞭月华。

两人坐在云端上，神仙倒找厓两侪。

生爱连来死爱连，两人相好一百年。

哪人九十七岁死，奈何桥下等三年。

生爱连来死爱连，生死都在妹面前。

阿妹死了变绸缎，哥变针线又来连。

入山看到藤缠树 出山看到树缠藤。

藤生树死缠到死 树生藤死死也缠。

民国时期的梅县客家妹子

榄树打榄花打花，郎在榄上妹榄下（“榄”通“揽”，客语意为“抱”）。

掀起衫尾等郎榄，等郎榄完就回家。

七、相念：莲子清如水

晚清、民国时代客家地区，新婚的客家男人往往将妻子留在家，然后下南洋奋斗，数年不见，生死未卜，两地疏离，甚至可能是一生的疏离。

等郎妹（菊子 供图）

过了一窝又一窝，风吹竹子尾拖拖。

竹子低头承露水，妹子低头等情哥。

门前种有一株梅，手攀梅树等郎来。

十朵梅花开九朵，还有一朵等郎开。

新做褂子理大襟，亲哥穿线妹钩针。

妹子好比葵花纽，安在胸前挂在心。

八、相怨：一眨目唉唉啧啧

相怨的时候，在山歌里面，就像某种辩才被激发，弥漫一种哀怨的情感。情这一事，本无可辩。情冇了，消失了，一方却还惦念，埋怨故人心易变。

半似有情半无情，要将心事话分明。

可怜妹是无情草，乱生溪畔碍行人。

当日交情样样贪，今日断情样样嫌。

麻石探桥你做个，样般今日就无行（桥是你用长石架的，现在怎又不来往）。

讲起因端讲原因，当初谁人起因头。

绿竹做箩从底起，食水爱念水源头。

约厓来来约厓来，约到厓来又唔来。

约到厓来无面见，差过利刀斫呀来。

九、相别：人情难舍哥难丢

这首令人闻之动容的《送人离别水东西》，是当时客家女子送情哥哥下南洋的离歌。

赶人出屋鸡乱啼 送人离别水东西。

挑水思量想无法 从今唔养五更鸡。

松口行上嘉应州 三条河水急湫湫。

两条丝线打死结 人情难舍哥难丢。

送郎双双五里亭 眼泪双双难舍情。

再送五里情难舍 十分难舍有情人。

送郎送到灯笼岗 郎踢脚趾血里伤。

扯起裙头包脚趾 情哥痛肉妹痛肠。

送郎送到渡船头 一条河水向东流。

哪有利刀能断水 哪有利刀能割愁。

就像这样，山歌里的爱和情，或热烈或愁苦，人类就这样生生不息地爱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