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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渊明简介及生平事迹(41岁隐居至死的陶渊明,隐居并非真意)

陶渊明隐居原因与陶诗之美(上)

1、陶渊明简历:

陶渊明(公元365-426年),活了63岁。曾祖父是东晋开国元勋陶侃,祖父做过武昌太守,父亲不详。

陶渊明故居不详,据传世居柴桑,后又有两次迁居,一次在41岁归田园居以后,迁居上京村,位置在今庐山南侧;46岁因家中失火,迁居浔阳城郊南村,在庐山北侧,这里交通比较发达些,社交活动多些。

陶渊明一生的经历,简单说就是三句话:

28岁以前,一直在家闲着;随后断断续续入仕13年,41岁正式隐居,再没出来。

稍微详细点的,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段:

第一段,从出生到28岁(365-393年),在家闲居,家居可能是小城镇,也可能是小村落;少年早孤,社交不多,但家族亲情是有的。

此期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诗文。

第二段,29-41岁(394-405年),断断续续出仕13年。

最早被启用为江州州祭酒(首席文员),干了没多久就回来了。

后来又出仕,起始时间不详,只知道在荆州做过桓玄的幕府人员。

直到401年36岁的时候回家丁忧,丁忧3年期间,脑洞大开,开始尝试亲耕,想当个自耕农。写了几首描写当自耕农的好诗。

但是干一段时间又受不了,于404年底再次出仕,先后入幕刘裕、刘毅幕府,后转任彭泽县令,干了80多天,彻底不想干了,挂冠而去,写下了著名的《归去来兮辞》。

第三阶段:42-45岁(406-410年)。好像刚从牢里逃出来一样,亲耕务农,心情大好,写下了大量田园好诗,包括《归田园居》。

但不久心情又不好了,其间还家中失火,被烧了个干净,经常饥寒交迫,没有酒喝。

第四阶段:46-50岁(410-414年)。迁居到庐山北侧的浔阳城郊南村,这里有好多朋友,一起喝酒扯淡,心情大好,写了一些好诗。

第五阶段:50-53岁(415-417年)。生病,贫病交加,没写什么东西,而且对原来的山水田园都是失去了欣赏的心力,只剩下咬牙硬扛。

第六阶段:54-58岁(418-421年)。病似乎好了,同时东晋灭亡,改朝换代了,刘裕建立刘宋,有好多热闹看,又写了大量与历史和现实相关的诗文,其中也包括《桃花源记》、《饮酒》。

第七阶段:59岁-63岁(422-427年)。灯油耗尽,贫病交加,死前一年又遭受饥荒,不得不跑到人家蹭饭吃。没写什么东西,主要留下的是给子女的遗嘱,还有给自己的《挽歌三首》和《自祭文》,成为绝响。

陶渊明的田园诗之美,千古流传。

但陶诗之美,绝不仅仅是因为陶渊明有诗才,又处于隐居中,有大量山水田园的生活积淀,所以能写这么好。

陶诗的灵魂在其背后的意境,而这个意境的背后,又隐含着一个巨大的心理张力,一方面是强烈的功名心,另一方面则是对职场生活的种种不适应,而把职场当成人性的牢笼。

这种矛盾心理,导致陶渊明把归隐当成一种类似于电影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一样的“逃出生天”,把山水田园当成一种人生的归宿。

正是陶诗背后隐藏的这种逃出生天的快感,和田园的惬意,才是陶渊明田园诗的魅力所在。

2、从陶渊明的功名心说起

所谓的功名心,是一般士大夫固有的,如后世辛弃疾所述: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”。

一般来说,一个人才华越出众,自我意识越强,则功名心愈烈。

初涉陶渊明,一般人大概和我一样,很容易忽略陶渊明是个有功名心的人。

《晋书》将陶渊明列为隐者;钟嵘《诗品》称陶渊明为“隐者鼻祖”;而一般人看来,既然陶渊明是个连“为五斗米折腰”都不愿意的人,田园诗又写得那么好,怎么还会有功名心?

我原本也是这么看的。

理由一:从时代背景来说,整个魏晋,尤其是陶渊明所在的东晋,士大夫们基本上都漠视功名,鄙薄事功,向往山水田园。所以我觉得,陶渊明应该也承继了这种时代风气。

理由二:从陶渊明个人来说,陶诗中一再透露,他从小就“少无适俗韵,性本爱丘山”;入仕十三年,就是为了混饭吃,才不得已“误落尘网中,一去十三年”的。

在职场上又总说不爽,想家;而且最后毅然决然地隐居了;而且后来又多次辞掉朝廷征聘的机会,宁肯贫病交加,酒都没得喝,也强忍着拒不出士。这说明他完全不是此道中人嘛!

但这都是假象:

首先,从大环境背景来说,东晋名士们看淡功名,厌恶事功,是有其现实基础的:因为他们是门阀士族,根本既不缺职场,也不缺功名。

想出仕,随时有机会,出仕就像出门一样方便;即使不出仕,也拥有各种贵族政治、经济特权,

而且成日在名利场里泡着,就像现在京城里的学界名流一样,他们所在的顶级的学术机构,已经确定了他们的江湖地位了,一出场总有人点头打招呼,完全足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成就感了,还说什么功名不功名的?俗!

而陶渊明不一样,名义上来说,他也是东晋开国元勋陶侃的后代,但实际上与门阀士族差着十万八千里,和陶侃家族的第四代袭爵嫡系,都已经行同路人了。

又少年早孤、家道中落,又没有居住在建康、会稽郡,而是偏居江州小县城,所以他是妥妥的寒士。

那就不能把他和那些门阀士族放在一起说了。

其次,陶诗中,有太多的“马脚”,暴露陶渊明的功名心:

(1)少年时节:

“忆我少壮时,……猛志逸四海,……”,希望像刚长成的雄鹰一样,一飞冲天。

(2)将近四十岁,在家丁忧的时候:

39岁作《和胡西曹示顾贼曹》,当时正处于居家丁忧期间,忽然想通了,想和弟弟一起种地做自耕农了。本来干得好好的,却忽然莫名发狂:

蕤宾五月中,清朝起南颸(凉风)。

不驶(疾)亦不驰,飘飘吹我衣。

重云蔽白日,闲雨纷微微。

流目视西园,烨烨荣紫葵。

于今甚可爱,奈何当复衰!

感物愿及时(及时行乐),每恨靡所挥(没酒)。

悠悠待秋稼,寥落将赊迟(缓慢)。逸想不可淹,猖狂独长悲!

【这首诗的心境是很奇怪的:前面八句,多么的悠静。

到了第十句,忽然笔锋一转,由欣欣向荣的紫葵的可能衰败,联想到人生苦短。

又因此而心里不能自已,要借酒抒发一下,结果却没钱买酒,得等到秋收才得。

等不及啊,发疯。

按:就为了等不及喝酒,至于发狂吗?还“长悲”吗?】

40岁,最后一次出仕之前,作《荣木》。诗文中,先是哀叹荣木凋零,人生易老;然后又给自己打气说,吉凶祸福都是自找的,只要守住善道就不怕。

然后又说: 年华如流水,我既然没有丢掉我的宏志,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成日沉湎于醉酒?我好惭愧啊。然后说:

“先师遗训,余岂之坠?

四十无闻,斯不足畏。

脂我名车,策我名骥。

千里虽遥,孰敢不至!”

【 “四十无闻,斯不足畏”,用的典故是,孔子哀叹自己到了四五十岁还一无所成。这里陶渊明与孔子情同此心,所以要不远千里,再去投身仕途。

按:这不是妥妥的想最后赌一把,追求功名,又能作何解释呢?】

(3)五十岁,陶渊明已经正式隐居之九年后,作《杂诗八首》,八首诗整体上写得都很沮丧,失落,却没说为什么失落。

其二,写夜景,一轮弯月,孤独地挂在中天上,北风送夜寒,睡不着觉,失眠了,想找个说话抒发感情的人都没有。然后说:

“日月掷人去,有志不获骋。

念此怀悲凄,终晓不能静。”

【按:不是已经决定隐居了,遂愿吗?心里面有什么未了之志呢?】

其三:春花秋月总有衰落,我也衰老了,青春不再了。然后又说:

“眷眷往昔时,忆此断人肠。”

【按:哪个往昔?有什么事情,至于想到断人肠的?不是已经遂愿隐居了吗?】

其五:明确说了,随着年龄渐衰,“猛志逸四海”之心也稍稍去掉一些。但是,隐居打发时光,却不知道会把自己带向何处?于是:

前涂当几许,未知止泊处。

古人惜寸阴,念此使人惧。

【按:既然是隐居生活,本来就图的是个逍遥,又不用赶点打卡,何必要珍惜光阴呢?更何必为了光阴流逝而“使人惧”呢?】

总之,陶渊明每逢30、40、50这种整年岁,人生又该翻篇的时候,年老而一事无成的失落感,就会集中翻涌在心头,焦虑得不行。还能说他没有功名心吗?!

实际上,陶渊明出身士人家庭,祖上有显赫的家庭背景,又从小“游好在六经”,受的是儒家正统教育,一生都尊重孔子;又自视甚高,还“猛志逸四海”。

所以,他有功名心,太正常不过了,没有则反而奇怪了。

3、那么,既然如此地有功名心,为什么又要辞职隐居呢?

陶渊明诗文中,几乎总是说,出仕就是为了混饭吃,无聊,劳累得很,没意思。

不能为了口腹之欲而役使自己的心神,这个太不值得了。对职场的厌倦心情也是一目了然的。

但是陶渊明诗文中,又从未具体说过他在职场都经历过些什么?都有什么不愉快?好像他每次入仕之前,都是猛志逸四海;而一旦涉足职场,就像霜打了的茄子;而一出来,却又念念不忘,又感到焦虑。

那么,陶渊明的职场生涯,究竟遇到了什么呢?

在他50多岁的时候写的《咏贫士不遇赋》中,谜底已经间接地折射了出来,这是陶渊明眼里的职场:

他在文中,一共举了四对八个职场中人的“贫困”遭遇。

西汉文帝时期的张释之、冯唐,两人都是栋梁之才,但是却被长期消磨在小吏生涯中,默默无闻,很偶然的机会才被发现,受到重用,然后如日中天,做了一番大事业。

但陶渊明眼中看到的是:第一,两个人这么大的才华,被发掘出来,机会太偶然了。

第二,即使不说这种机会有多么“偶然”,那他们耽误的那十多年的青春,又怎么说呢?

设身处地地为他们想想,等待啊等待,无尽的等待,默默无闻地苦熬的心情,该有多么憋屈啊?多煎熬人啊?

伯夷、颜回:老子不是说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”吗?为什么弄得两个极品大善人,如此穷困,到头还饿死呢了?不是说只要做个善人,就会有好报么?

贾谊、董仲舒:一个才气冲天,一个学富五车,都是命世之才,为什么官场会给他们那么多小鞋子穿,让他们一再遭遇险境呢?

李广、王商:多么德才兼备的优秀的人啊,却遭到外戚无耻小人嫉妒陷害,最后都自杀了。

又说:天地人三才,人为其一;天生万物,人为最灵。

既然人为最灵,人就应该有人的自适、自足、逍遥、和傲娇。如上古尧舜禹时代的《击壤歌》所说的一样: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,帝力于我何有哉”。

可为什么职场上的人,就没有人性的自由逍遥,没有自适自得呢?!

以上,就是陶渊明对职场的看法。也可以看成是他十三年职场生涯中,心境的折射。

他大概认为,英才到了职场上,就应该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。

建功立业,如喝凉水一样的。那才对得起“天生万物,认为最灵”。要不然呢?

他说的八个人的情况,基本上都是事实,但是却只是看到了问题的某一面,可算是很偏颇的。

关于张释之、冯唐:《史记》七十二列传,记载了那么多建功立业的人物,陶渊明都没看到,只看到了张释之冯唐,这能概括职场的全部吗?

又,做任何事情,不需要有机遇吗?!你去河里钓鱼,不需要耐心吗?!一下钩,马上就得来一条大鱼吗?!

关于伯夷、颜回:伯夷的命运,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找的。庄子批评他“适人之适,而非自适其适”;孔子赞颂他,也说他“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”

至于颜回,缺乏独立人格,没有开拓精神。但是个好学生,执行能力极强,跟着谁就容易成什么样。可他老师孔子都是个倒霉蛋,他跟着学,又能好到哪儿去?!

关于贾谊、董仲舒:你上山打猎,没有可能被猎物反噬吗?你下海捕鱼,不会遭遇台风吗?你做生意,不用冒风险的吗?这世上有无风险的事业吗?!

关于李广、王商: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,哪里不是这样呢?

既然要以此为业,就不能光惦记吃肉,也要惦记挨打。

而且陶渊明对卫青陷害李广的说法,还是错误的,那完全是汉武帝从全局的角度刻意安排的,关卫青何事?!况且,卫青虽是外戚,但本身却是个谦谦君子。

但是,这都不重要。一个人的行动,不是基于事实,而是基于他所认为的事实。

陶渊明所看到、所认为的职场真相就是:

或者庸人在上,天才在下,贫乏无聊,干的全都是无意义的事情;

一片纯真,像伯夷一样地坚守原则,像颜回一样地一心向善,却好人没好结果;

像贾谊、董仲舒、李广、王商一样地命世之才,壮怀激烈,却一再遭受小人嫉贤妒能,遭受迫害,职场总是给人一种惊涛海浪的感觉,一点儿都没有安全感。

既然职场如此乏味、险恶,而我的欲求又不多,不过就是为了吃饱而已。

那么回家种地呢?不也能混口饭吃吗?

种地虽然也会有歉收饿肚子的风险,却可以悠然自得啊,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啊,岂不美哉!

如此说来,再没有更强烈的理由回归田园隐居了。

作者:专栏《探寻魏晋风度的心迹》主讲人——徐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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