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兰芳的资料简介(风华绝代梅兰芳:他走后,再无“一代完人”)
今年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走的第59年。
在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燥热时代,我们依旧怀念淡然如梅兰的他。
12年前,陈凯歌拍摄电影《梅兰芳》时曾感慨:“我们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的一些事,梅先生多少年前就全都做过了。”
梅郎、梅老板、梅博士、梅先生,他人生不同阶段的几个称呼,标志了他人生不同的追求与选择,也见证了京剧艺术的时代走向。
“梅兰芳遇到了他的时代,也创造了属于他的时代。”
功
1930年的2月16日,美国纽约百老汇49街剧院迎来一场特殊的演出——东方京剧《汾河湾》。
大幕拉开,一位身着古装的东方女子袅袅婷婷地走来,“她”随着锣点徐步轻移,一手轻抖水袖,眼中含情脉脉,唱念余音绕梁。
这种欲语还休的东方艺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演出结束后,观众掌声雷动喊着“安可”,久久不肯离去。卸了妆的演员只好再次出来谢幕。
此时观众发现原来台上那个柔声细语、婀娜多姿的美人竟然是一个男人装扮的,这下彻底轰动,外国人彻底记住了他的名字——梅兰芳。
这一年,梅兰芳36岁,在中国早已是“一开口,万人空巷”的“名角儿”。
如果说梅兰芳的福气在于赶上了一个京剧全盛的时代,出生在一个出过名角儿的梨园世家,但他却说“我是个笨拙的学艺者,没有充分天才,全凭苦学”。
清晨5点随着师傅遛弯吊嗓、练身段、学唱腔,晚上还要背戏文,这是他打小每天的功课。
为了训练被诟病的“死鱼眼”,他专门养了鸽子、金鱼,对着它们的动线极目远望。
靠着后天的勤奋钻研“生练”,“言不出众,貌不惊人”的他,在京城初次登台,“珠喉婉转绕梁曲,玉貌聘婷绝世妆”,在轰隆的叫好声中把祖师爷没赏的这碗饭稳稳当当端了起来。
凡他演出的前三排座位里,“上自总统,内阁总理……也可以看到北大校长蔡元培、一代文宗梁启超、状元总长张季直……”
1913年,他第一次走出北京,赴上海演出,场场爆满。
梅兰芳得到了南北观众的认可,被誉为“环球第一旦角”。
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,他被上海文明开放、日新月异的氛围深深感染。
当时的中国正在经历“三千年未有之巨变”,站在新旧文化的交汇处,年少成名的梅兰芳对于时代的变化是好奇的、敏感的,甚至共情的:
“我了解了戏剧的前途是跟着观众的需要和时代的变化,我不能站在旧的圈子里,受它拘束。”
他吸收了上海文明戏、新式舞台灯光、化妆、服装设计等改良成分,返京创演了第一部时装新戏《孽海波澜》。
这是传统戏曲的一次勇敢的尝试,也是梅兰芳通过吸纳年轻观众对传统文化的一次守护。
他成功了,但是梅兰芳显然想让京剧走得更远。
他把目光投向了大洋彼岸的好莱坞。
中国第一次有人敢把京剧带到一个和中国的文化、历史、环境完全不同的国家演出,这显然是一次冒险。
为此,他已经做了“推倒重来”的准备:他对所有的戏码反复筛选,戏名也改成直白的短语,细心考虑到国外剧场舞台宽大,所以布景、桌椅都加大了尺寸,呈折叠式,便于携带。
盛赞和美誉铺天盖地而来,京剧热席卷纽约。
一位美国艺术评论家说了这样的话:“东方是东方,西方是西方,这对孪生子从未见过面,但现在他们相遇了,这一情况体现在了梅兰芳的身上。”
作为京剧大师,即便已早早功成名就,但梅兰芳始终以匠人精神对舞台功夫和京剧艺术孜孜不倦地打磨着。
所以梅派京剧总是如此的细腻、鲜活。
守
梅兰芳对京剧是满怀使命感的,他希望通过他的努力让世界看到京剧,从而欣赏中国文化,改变中国在国际上贫穷衰败的模样。
可是,一切在艺术家最黄金的年华,他却唯独拿自己作为赌注,为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,正义凛然地放弃了前程。
九一八事变后,日本在东三省成立伪满洲国,想邀请梅兰芳去唱个堂会庆祝一番。价格随便开,专人护送绝对安全。
其实之前,梅兰芳曾去过日本演出京剧。
一次是为了文化交流,引起巨大的轰动。
一次赶上日本关东大地震,他和同行的程砚秋、郝寿臣、俞振飞等梨园名角一起举行了三天的赈灾义演。
日本人对梅兰芳又敬又爱。
随着日本悍然发动了侵华战争,梅先生毅然断绝了与日本人的交流活动。这次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日本人派出旗人邀请,劝他说:“你们梅府三辈受过大清朝的恩惠,而今大清国再次复兴,你理应前往庆祝一番。”
梅兰芳却义正言辞地回答:
这话不能这么说,清朝已经被推翻,溥仪先生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罢了,如果他以普通中国国民的资格祝寿演戏,我可以考虑参加。
但是他现在被日本人操控着,要另外成立一个伪政府,同我们处于敌对的地位,我怎么能去给他演戏,而让天下人耻笑我呢?
没过多久,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邀请梅兰芳前去访问演出,但是如果剧团乘车前往的话,必须路经东北,而那时恰值伪满洲国成立,梅兰芳依旧拒绝通过那里,最后只得专门派出游轮接他赴苏。
但看到日本人步步逼近北平,梅兰芳心中已经升起不安,他带着家人逃到香港,想躲避政治漩涡。
于是他做出了决定,闭门谢客,过起隐居生活。
可是日本人依旧不愿放过他,希望通过他唱戏来粉饰太平,梅兰芳反而留起胡子,称年纪大了,不再演出。
1942年,梅兰芳回到上海,依旧不肯登台。上海戏院老板说:“只要梅老板肯出场,马上奉送100根金条。”
其实自从不再登台,梅兰芳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,过得十分困窘。
身为一家之主、一团之主,好几十张嘴等着他,宅心仁厚的梅兰芳又不肯辞掉一个人,于是卖起古玩、字画,甚至让妻子回北京变卖房产。
但是他依旧不为所动,日本人逼得急了,他甚至让医生给自己打了3次伤寒预防针,发起了高烧,一连几天不退,借故推掉。
这样艰难的时光,他一挨便是8年,这是一位艺术家艺术岁月的黄金年华,可抵不过他心中的气节信仰:
艺术没有国界,但艺术家有他自己的祖国。
1945年抗战胜利,梅兰芳第一件事就是剃掉胡子,吊嗓子练功,两个月的庆祝会上,他高兴地演出了《刺虎》,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一样。
他还在上海《周报》上发表了一篇文章《我理想中的新中国》,提出了对戏剧文化日后发展的理想和期待,在结尾处,他写道:“自然,要实现这种理想,我们必须有一个富强的国家,进步、开明,充满着光明和朝气的社会。”
为了这样一个社会,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底线,那是作为一个艺术家、作为中国人的底线。
道
迎来新中国的梅兰芳,变得更加从容和成熟,他越来越知道自己能为京剧做些什么,为国家做些什么。
很多人称梅兰芳为京剧“急先锋”,他吸收西方戏剧,尝试时装戏,对表演剧本、形式、服装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良,让京剧在新文化运动时期,成为一块最特殊的试验田。
可是,梅兰芳却很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,应该做什么。
在形成了自己成熟的风格后,他反而不再激进,化身为“保守派”,坚定地守护千百年来传统文化的美感与情致。
上世纪30年代起,无论是成角儿改戏时的话语权,还是走出国门弘扬国粹的自豪感,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对京剧所担当的角色,以及这个角色所带来的责任。
剧团被国营后,“角儿”变成了人民艺术家,他又增加了一种使命感,比起处处都在求新求变,他更希望能踏踏实实地将传统文化完整传承。
因为在他的心里,改革京剧从来不是为了让个人站在时代先锋的功劳簿上发光出彩。
即使沾着新时代的光,也要对京剧艺术的传统价值有最基本的尊重与爱护。
这是吃饭的本,也是文化的根。
对艺术如此,为人处世更是如此。
或者说这份对艺术的恭敬虔诚正是他一辈子明白、清醒、审慎的心志所致。
“梅派”常被人扼戏称“没派”,最讲究分寸本分。
从那张著名的四大名旦合影就可以看出:程砚秋横眉昂首,尚小云意气风发,荀慧生不拘言笑,惟有梅艳芳中庸祥和的微笑模样。
这也正是梅兰芳与其他角儿的区别。
看过电影《霸王别姬》就能感受出来,梨园规矩大,等级森严又鱼龙混杂,师傅大过天,“角儿”大过天。
他从那里走出来,却总有一股安静温和的模样。
除了对京剧艺术的突破引发热议外,你甚少听到他被卷进什么纷争,惹出什么麻烦。
别人的派头是排面,他的派头却是风度。
他永远都是极其尊重旁人,心里想着旁人,生怕麻烦旁人。
他是一流的大师,身边的班底却是二流的配角。但梅兰芳念着“梨园”同行的旧情,一直养着他们,给他们送终。
即使对待晚辈,即使教导徒弟,他也轻声细语地说话,从不打骂。如果留意到有女性,他还会起身让座。
与梅兰芳合作多年的人都从未见他发脾气。无论是检场师傅忘写戏词,还是道具师傅拿错绣鞋,他都是淡淡的,最多不说一语轻轻走开。
别人的对错是非他不说,但对自己的要求却近乎苛刻。
有位花脸演员曾回忆,有次戏开场前他提前2小时进入化妆间,发现60多岁的梅兰芳已经妆发完毕,默默等待开场。
已经是一代大师却依旧如此敬业,年事虽高却绝不玩票,这让当时年轻晚辈相当震撼。
这位演员叫孟俊泉,是孟小冬的侄子。
前半生,梅兰芳负了孟小冬一辈子。孟小冬在报纸上刊登于梅兰芳断绝夫妻关系的声明中,一句“冬当时年岁幼稚,世故不熟”,包含了太多的委屈,也耗尽了一生的真情。
可是日后真正近距离接触后,关于梅兰芳的艺德、人品、修养,孟俊泉从未开口说过一句不是。
“上善若水”是对梅兰芳最好的形容。水虽是往低处流,却厚德载物,包容汇聚无数江川河流。
也正是因为这样,梅兰芳对艺术永远存着敬畏与信仰,做人做事永远留着体面涵养。
1961年,67岁的梅兰芳带着剧团,为中国科学家们作过一次演出——《穆桂英挂帅》。
这是他最后一次演出。
2个月后,梅兰芳陪朋友去医院看病,没想到却把自己留在了医院,再也没回来。
他去世时,周总理特批了一口原为孙中山准备的楠木小棺予以安葬。
《人民日报》等多家报纸均在头版发表大幅讣告,在追悼会上,治丧委员会主任陈毅评价梅兰芳为“一代完人”。
他8岁学戏,10岁登台,活了67年。在台上唱着最古老的戏曲,在台下历经着最急遽的变迁,在心里坚守着最纯粹的本心。
正如他的名字,梅之气节,兰之高洁,千古流芳。